聆心 第二十九章
待陆婕沐身完后，整理好衣裳，笑意盈盈地看向虞书欣。虞书欣上下打量着忙点头：“好看！”虽然这陆婕生得未有刘雨昕那般精致俊秀，却因身量高挑，浑然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，气质温润如玉，出尘不俗。
见天色已晚，便也不耽搁，带着陆婕回了小室。
进了室内，她轻轻推开房门一看，刘雨昕看似已因为受伤，疲惫不堪而睡了过去。刘雨昕一向是睡得很浅，哪怕有风吹草动，她都难以入眠。虞书欣不忍心走进去打扰，生怕吵醒她，转身道：“陆公子，你也累了，早些休息吧。”
“虞姑娘，你不进屋吗？”
虞书欣不舍得道：“难得看她睡得这般香，我若是进去了，会吵醒她的。”
“终归是在下给二位带来了不便，虞姑娘无需在意，在下趴在桌上小憩一会儿便可。”陆婕浅浅笑道。
“那怎么行，来者便是客，陆公子无需在意我，早些歇息吧。”虞书欣说完便要将人推着进屋，陆婕的头低沉着，任由着她将自己推进屋，在她松手之际，甩袖关上了门。虞书欣一怔，连后退一步，却被他瞬间揽入怀中压上门板，双手被他单用左手擒住，摁在头顶。原本温和的双眸，此刻如失去了理智，充斥着欲望和贪婪，像是盯着濒死的猎物那般，眼神炙热得仿佛要将虞书欣的发肤灼烧一般。他欺身而上，虞书欣大惊，意图挣扎却由心底产生一股凉意……
是……她居然动弹不得……
她虽然灵力用得太过，但这陆婕不过是肉体凡胎，为何自己竟会被他所压制。
“你要做什么？”夹杂着颤抖。
陆婕低垂着脑袋，贴着她的额头，离得那般近。那深沉叫人无法猜测的双眸里，倒映出自己的身影，只听闻他笑了两声：“害怕了？”
“你到底要做什么？”虞书欣下意识咬紧下唇，小巧的殷唇被咬得泛白。陆婕似乎带着几分怜惜，右手抚摸着此时此刻显得脆弱又无助的下半唇。虞书欣微微偏过头，想要躲开他附上的手指。
“你不怕我对你行图谋不轨之事？”陆婕越是逼近，似乎是要贴上她娇艳的唇瓣。
虞书欣咬牙一挫道：“你要杀便杀！只要你放过刘雨昕！我死就死好了！”
“……”陆婕一愣，忍俊不禁地连连摇头，“虞姑娘竟然不知周公之礼？一个姑娘家遇到了生人，可不能放松警惕啊……”说完，眼底起了几分暧昧之色。
虞书欣从未下过山，刘雨昕也从未提起过什么周公之礼，她又岂会得知？但不知为何，面上越来越热，或许是靠的太近了，让她难以透气……
陆婕调笑完了人，面上的笑意止住。手顺着虞书欣的下唇，指尖描绘着她的下巴，脖颈，直到胸口……心脏的位置，未碰到片刻，竟被瞬间弹开，重撞在床栏上翻滚下来，猛地一口鲜血倒吐出来，溅在了地板上。虞书欣始料未及，推开门便要冲出去，陆婕却在此刻迷迷糊糊地趴着地上问道：“虞姑娘，你要去何处？”语气里充满着不解和困惑。
虞书欣缓缓转过头，见他茫然无措地看着地上的鲜血，胸口一阵绞痛，让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：“疼……”满眼无害甚至透着无助，“发生什么事了……为什么……会有那么多的血……”
虞书欣难以置信地看着他，也不知道这是搞得哪一出，察觉出他似乎已经站立不起，且未有方才那边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。或许是出于本性的善良，她犹豫了片刻，还是上前搀扶起他，将他扶到自己床上，刚坐下又起身拉开了几步距离，不敢过分靠近。
“虞姑娘……你为何避我?发生什么事了，我们不是在屋外吗？”陆婕缓了口气，只是心口间的疼痛如那惊涛骇浪袭来，一阵阵地竟痛得他冷汗涔涔，倒吸一口凉气。全然没有了刚刚的气焰，此时此刻倒显得纤弱不已。
虞书欣一时难以辨别他是否当真记不得发生的一切，也不敢上前：“你忘记了？你刚才……将我……将我……”想到他之前将自己按在门上，用指腹摩擦自己嘴唇的模样，面颊褪去的血色又泛起。却摇了摇头，比起这些……那像是要将自己猎杀在此处的眼神，是那么锋利又冷冽，从头顶置身，无形的压力叫她根本难以喘息。她简直就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羊羔，会被随意宰割。
陆婕一时无言，头倚靠在床栏旁，不知在沉思些什么，半晌道：“对不起……”
诶？
不知是不是受了伤，让他气息虚弱，那声道歉，虞书欣听得不太真切。陆婕抬眸，似是在压抑什么，最终却还是垂下：“对不起。”
这次虞书欣听清楚了。
“虞姑娘，你莫要见怪。在下……”他张开口说到一半却说不下去了。
“你……若是不愿说便罢了，方才的事情你忘记了也好，总之你现在总算是恢复了，就早些休息吧……”虞书欣心有余悸，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，她现在只觉得疲惫不堪，想要休息却也敢了，就想出去静静容自己思考一番，转身就要离去，却被冰冷的大手所牵住，她心头一跳，慌忙便要睁开，回眸……
对上了那要被悲伤溢满了的双眼，没有当初的温柔，随和，也不是那侵略、可怖的眼神。是无止息，似乎永远也看不到头的孤独和寂寥。仅仅是一个眼神，虞书欣居然感到无比的酸楚，眼底腾起水汽，无意识间，一滴温热的泪打在了他的手背上……
“别走……”他开口道。
虞书欣居然抬不起脚步向前，只能痴愣愣地凝望着他，仿佛时间都停在了这一刻……她应该要走的……
眼前的这个人是如此危险不定，叫她难以捉摸，今天是自己莽撞，才答应了他进入古月墓穴。分明是一个素不相识的人，自己竟然如此大胆。他刚刚是要想杀了自己吧，那个周公之礼……是什么她虽然不知，大概也是什么取她性命的法子。可是……为什么自己居然不忍心，不忍心松开这只手心出了稍许冷汗，明明在发抖却固执地抓着自己的手呢。
“虞姑娘……请容在下同你讲个故事吧……”
故事？他现在还有这个心情？但也未出声阻止他，由着他将自己拉到床边坐下。
“我其实……并非是什么盐商。我乃当朝的容阳郡王。”
虞书欣大为震惊，她虽然从未出过这蓬莱岛，可也从刘雨昕口中得知，朱氏一脉已称帝上五百多年，一直到如今……虽不知现是哪一位皇子登基，但若当真如他所言，他乃郡王。想必与当今圣上有什么关系吧。
“来此地，的确是为了救人，却不是为了救什么家父，而是为了……救当今圣上。”
“是你之前说的浮生草？”
陆婕点点头：“同时……也是为了我自己。”
虞书欣讶异地看着他，只见他苦涩一笑：“在下方才定然是对虞姑娘做了不敬之事，虞姑娘出手伤在下也是情理之中。”
虞书欣没有点破，她并未出手伤他，也不知怎的，他的指尖停留在自己心口前不到片刻，便直径飞了出去。
“在下从小便得了怪病……”他又摇了摇头，“不，是朱家一脉皆得了怪病。自三百年来，每位降生于世的皇子，自五岁起便会性情大变，一旦发病便换了个人般，要么嗜血成性，残暴不堪。要么便成日疯疯癫癫难以持政。以至于……如今皇家权势日渐衰弱，被外族之势压迫，圣上虽有皇帝之名，却无实权。朝廷动荡，苦得终究是天下百姓，日日颠沛流离，无法安定。”
虞书欣从未下过山，也不知这山外的世界是何般模样，却听他如此说来生出怜悯之意：“原来是如此……但为何是从三百年前而起的呢？这其中可有什么缘由？”
“传说是三百年前的天乾帝，妄用了蓬元帝君的遗物，穿日箭。射中了扶持各代太子上位，并传授其功力和道义的上神沧遗老翁。随即，便遭受了沧遗老翁的诅咒，天乾帝当年不过二十又五。便诅咒我朱氏一脉，子孙皆得此怪症，且活不过二十五岁。”
虞书欣愣了愣，活不过二十五岁，眼底闪过不忍：“那你……”
“在下已是弱冠之年，还有五年……”
虞书欣不知道说什么，一开口竟是哽咽，陆婕诧异地看着她，眼眸微垂，睁眼又是流露出几分温柔：“虞姑娘，不必为在下伤心。”
“可是那天乾帝为何做这些忘恩负义之举，且那苍翼老翁既然是上神，却又为何会对人族下此等恶咒？天乾帝此举虽说是罪不容恕，可也仅仅报复他一人便罢了，何苦要牵连你们。人本不过百年之福，却要叫你们这些无辜之人，都要受此苦楚。你……一定很痛苦害怕吧……不仅要害怕二十五岁到来的那一天，看着自己的兄弟姊妹一个个离开，却没有人能帮你们，一定觉得很孤独……”
陆婕认真地看着虞书欣义愤填膺的模样失了神。
“怎么了？”
他一用力，她已被他抱入怀中。
虞书欣以为他又是要发作，却感受到了他抱得越来越紧，一点一点地像是要将自己揉入他的怀里，甚至产生了背后的痛感，刚要出声阻止……
“谢谢你。”
虞书欣听到他的心跳如打鼓般，在自己的耳边回荡。
而自己……亦是如此……
刚刚对他的靠近如此抵触，却在却像是要沉沦在他的怀中，难以推开。就在此刻，她贴着他，猛然感受到了无尽的凄凉和孤寂，这份痛苦和强烈地要湮灭的绝望，似乎并不是他一个凡人该有的，那种哀愁甚至麻木了许久的沉痛像是已经存了万年之久。
好悲伤……为什么自己之前没有察觉到，他笑如暖阳，身上却有如此痛苦的气息，让她痛得眼泪在眼眶中打转。
“今日，在下同虞姑娘所言，还望虞姑娘莫要告之刘姑娘。这本就是皇族密事，只因在下伤了虞姑娘，这才相告。此事还是少一个人知道的为好。”
虞书欣虽有为难，还是点了点头。
“那浮生草可解此咒？”虞书欣枕在他的肩头道，回想起刘雨昕似乎曾经说过，这草也不过是可解百毒的药草，虽有奇效，但神咒岂是这一株小小的仙草便可解的。
听闻陆婕淡笑了一声：“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。”
“难道这世间终究没有任何办法吗？”
不知是不是错觉，虞书欣感觉到抱住她的身子，一瞬间僵硬起来，语气骤冷：“有。”
“是什么？”
虞书欣并未察觉到，他阴沉的双眸死死地盯着她。
悠悠传来一句：“聆心果。”
这已经是她第二次听到有人寻求聆心果了，这聆心果当真有这般大的能耐？她启唇正要问些什么，却顺着朝下的余光瞥到了遗留吐出来的血迹：“陆公子，你的伤……”一双青色的长靴步入虞书欣眼中，她从下而上望去……
是刘雨昕铁青般脸色，额前的青筋暴起，碎发下的露出的眼眸像是要吃人了一般，虞书欣看着这阵仗有些害怕，即便是她也从未见过刘雨昕这般骇人的模样，还未等她开口。刘雨昕仅在眨眼间便抽出掐住了陆婕的脖子冷冷道：“松开。”
虞书欣大惊失色，连忙从陆婕怀中挣开，阻止道：“刘雨昕，不要！”
这一声不要，却是硬生生刺痛了刘雨昕，她本就身受重伤，起身便阵痛不已。她艰难起步至此，看到俩人抱在一起，理智和痛苦竟都在那一刻消散，流露出来的杀意，早已用行动表明。
“刘姑娘……在下并没有要轻薄虞姑娘的意思。”陆婕却丝毫不慌，抬眼一笑，尽是挑衅，“不过是同虞姑娘说些家事。”
“你到底是什么人？你来这里究竟有什么目的？！”
虞书欣想要阻止，被刘雨昕如刀割般的眼神掠过，不敢上前半分：“刘雨昕……”也就是这一句软趴趴的呼唤，刘雨昕心下一软，理智被唤醒了几分。
“这是我与虞姑娘之间的秘密。”陆婕却好死不死地冲虞书欣微微一笑。
虞书欣连忙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，迎面而来便是刘雨昕面如寒霜的脸，她一向是对自己温柔体贴的，即便是生气了顶多阴沉一会儿，她是怕极了刘雨昕面无表情的模样，像是要随时丢弃她了一般。
“什么秘密？”
“虞姑娘……你刚刚可是答应了在下的。”
虞书欣暗暗骂陆婕不会看眼色，刘雨昕还没等陆婕把话说完，掐住他的手腕一转，直接将其甩下床沿：“闭嘴。”陆婕吃痛地呻吟了一声，虞书欣刚跨出一步要上前扶起，右手被刘雨昕一拽前进不得，对上那冰冷的双眸：“虞书欣，你要同他瞒我？”
“我……没有……”虞书欣右手被她攥得生疼，她知道，刘雨昕是真的生气了……可是陆婕依然躺在地上一动不动。她刚才本就受了伤，又是凡人之躯，刘雨昕那一击她会不会熬不过去，“刘雨昕，不管怎么样先把他扶起来，我们好好说啊……”
“你先告诉我，他同你说了什么！”刘雨昕毫不为其所动，但是发颤的脊背出卖了她。
“欣欣……我没事。”陆婕艰难地起身，又重重摔在了地上，见虞书欣满脸担忧，勉强扬起笑容道，“不要担心我。”看上去不过奄奄一息，快要昏厥过去。
“谁允许你这般叫她。”刘雨昕刚说完，自己的手居然被虞书欣用尽全身的力气甩开。
虞书欣生怕他当真会死在这里，来不及解释，赶紧上前将他搀扶到自己怀里道：“陆公子，你没事吧。”待她反应过来，脊背一冷，缓缓地转过头看向刘雨昕。
那张原本紧绷的脸，终于瓦解，顷刻间那眼底的痛苦如洪水般铺天盖地，除了被背叛和离弃的绝望，什么都不剩。
在无人在意的角落，一只黑色的乌鸦立于窗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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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喻言……”座上之人眯缝着双眼，“你不会是在骗我吧。”
喻言半跪于其身前：“喻言不敢。”
许佳琪上前抬起她的头道：“是么？绝魔刀主死，天色必变。可我看着倒是月色极好。蓬莱山一点动静都没有……”
“属下绝对不敢欺瞒公主，许是刘雨昕运气好，虽受重伤有绝魔刀护体，即便鬼帝怕是也难以动他。”
许佳琪冷哼一声：“你要知道，我绝不会用不忠心的奴才。聆心果和绝魔刀的事便不必你操心了，我自会派孙芮去查。”
“公主……”
“好了！”许佳琪打断了她的话，“孙芮潜伏在鬼界多年，套出了不少情报，此事交由她做，也算是得当。至于你……平日里总是见不得人影，却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，既然你无心效忠，便由着你去吧。”
喻言蹙起眉头：“公主言重了……”
“喻言……”许佳琪似是想起了什么，俯下身子慢慢地攀上她的肩膀道，“你告诉我？你同我一样，是第一次见到欣欣吗？”
一阵沉默便是最好的回答。
许佳琪笑得狠厉：“好啊！原是你早就已经知晓了，那刘雨昕这贱人在蓬莱岛藏了那么多年，你也是一并知道！瞒了我这么久！你果然……是我从小陪伴长大的啊，对我甚是忠心！”说完，扬手便是一掌劈向喻言。
喻言也不躲闪，强行抗下这一击，半边的膝盖在地上凿了个坑，右腿渗出鲜血。
“你竟然由着杀害雪儿的仇人逍遥在外，你对得起雪儿对你的救命之恩吗？！”许佳琪若不是还存着多年来长大得情分，恨不得断送她的性命。
“属下正是为了上神当年的救命之恩。”
反手又是一巴掌，许佳琪像是还不够解气，揪起她的衣领怒吼道：“什么报恩？！你的报恩就是任由着团子去相信仇人！与和自己有血海深仇的敌人度日！你到底以为你对得起雪儿！”
“她已不记得当年所有的事了……”她的嘴角已经青了一块。
“所以呢？”
喻言直视许佳琪道：“欣欣现在过得很开心，是因为她有刘雨昕在身边，公主若杀了刘雨昕。她该如何？仙逝的雪域神女又该如何？何况……刘雨昕……是神女生前挚爱……公主若是杀了神女所爱，伤了神女所亲，神女岂会高兴？”
“你住口！”许佳琪愤恨交加，眼底滔天的杀意绝对是认真的。
喻言带着几分怜悯的眼神彻底激怒了许佳琪，她扬鞭而起。
“公主！我……似乎来得不是时候。”来者面上带着些许玩世不恭，却阻止了许佳琪的举动，眼神留意于受伤的喻言，暗暗叹了口气。
“喻言……你既然不服从我的命令，今后便不必跟着我了。我们从此……”许佳琪居高临下地看着她，只不过如今的眼中再也没有了当初的天真和生气，“恩断义绝。”
喻言此刻竟有些想落泪，却不是为了所谓的这四个字。而是她从小细心守护的公主，终于……还是不见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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